夢冷黃金屋—曾為漳州首富的父親

06月 03, 2019 人物故事:李俊渠

遷臺路線:福建漳州→廈門→臺灣

 

父親曾是漳州首富,經營生意昌旺的銀樓,坐享人間繁華。無奈山河破碎風飄絮,大時代的變故,讓不識人間愁滋味的富家公子從此嚐盡愛別離苦。父親經商滯臺,思親不得見、相憶空餘憾,彼岸的黃金屋已然淒冷,屋裡親愛的家人日漸凋零,離合聚散成為父親後半輩子必須學習的課題……

 

李俊渠陳述父親臨終前仍盼著不再有戰亂,能與大陸親人共聚一堂、互訴離情。

 

家在黃金屋 銀樓富家郎

 

李俊渠來自大戶之家,祖父李港水於晚清年間創立天華銀樓,祖母林冷為出身望族的名門閨秀,世代經營珠山銀鋪, 原就讀師範學校的父親李炳芬17歲時奉父母之命棄文從商,1930年正式繼承祖業,在今漳州市延安路228號創立天寶銀樓,成了大當家,開幕時名詩人徐飛遷贈賀聯一副:「天池所孕肥,遮莫珊瑚歸鐵網;寶婺其光閃,好將簪彌供香奩」。1932年家鄉淪陷,舉家避亂廈門,兵災四十天,漳城財物被劫一空,祖父的天華銀樓就此走入歷史。剛滿18歲的父親李炳芬奮發圖進,努力籌畫天寶銀樓,業績復又鼎盛。無奈1937年七七抗戰軍興,日軍時襲漳城,舉家疏散華安縣境,損失甚巨,幸盟國後來參戰,1942年天寶銀樓得以重新復業,因漳城地處沿海,為內陸轉運中心,各業繁榮,抗戰期間通貨膨脹、物價升高,常以黃金代替通貨,銀樓業務反倒因戰事更為昌旺,第二間寶慶銀樓繼之擴展,於漳城的熱鬧市井開業。

 

雖然街上銀樓林立、但李家誠信經營,鄰里無人不曉,舉凡訂親、彌月、結婚等各種人生大事所需金飾仍以李家的兩間銀樓為首選,生意蒸蒸日上,李炳芬也成為當地首富。1945年,李俊渠出生之時,正是銀樓家業最輝煌之際,含金湯匙出身的他,於子孫中特別受祖母寵愛,有次意外染上惡疾,祖母不計代價購買稀有的盤尼西林針劑,將在鬼門關前的金孫救活,從此更加呵護備至。

 

祖母林冷出身望族,家中經營珠山銀鋪。    

 

父親棄文從商,曾是漳州首富。

 

一籃生雞蛋 傳遞祖孫情

父親事業有成,在廈門成立總公司後,進而在各地拓點經營貿易,1947年父親經由特殊管道帶著500兩黃金來臺灣延平北路開設分公司,頻密往返於兩岸三地間。1949年5月,為樟腦滯銷問題由香港赴臺處理,原預定停留一、二個月事情即能完滿,不料一拖再延,直至7月戰亂頻仍,上海淪陷,總公司撤至臺北,大陸事業付諸東流,祖母眼見時局艱困,暗用金條換了兩張機票,急遣媳婦郭玉笙帶著4歲的李俊渠搭機赴臺避難,從漳州到廈門機場顛簸了一小時的車程,祖母要親自送別最疼愛的金孫,一路上淌眼抹淚,萬般不捨,到了機場,祖母小心翼翼將一大籃五十顆生鮮雞蛋託付給母親,叮囑到臺灣後要每天給愛孫吃一顆,明知雞蛋可能無法如願帶上飛機,母親仍收下了一整籃祖母疼愛孫子的心意,並遵循祖母指示,用胸帶偷縛著幾塊金條,帶著4歲的李俊渠搶搭上最後一班飛往臺灣松山機場的飛機。1949年12月,時局更紊亂,事母至孝的父親替妻兒申辦旅行臨時證明,設法將滯留大陸的母親接到第三地團聚,當時一家子已取得外交部核發的旅行證,但正要啟程時,卻無法出境,家鄉的一切就此關進了鐵幕,從此與親人兩地分隔,生死兩茫茫。

 

 1949年,母親用胸帶縛著金條,帶4歲的李俊渠搶搭上往臺灣的最後一班飛機。    

 

外交部1949年12月核發的旅行臨時證明。

 

生於繁華 終於零落

 

1951年,大陸開始鬥爭運動,資產階級須在三個月內繳納所有黃金美鈔,曾為當地首富的李家,金銀財寶滿室,淪為批鬥對象,即使將黃金私藏糞坑、土牆和水溝下仍被一一挖出充公,父親的五妹李月因而精神崩潰上吊自殺。這期間在臺的父親李炳芬不放棄與大陸親人聯繫的任何管道,透過香港友人林贊水每個月轉寄3000港幣接濟家人。1958年父親掙得荷蘭皇家飛利浦電子公司的臺灣代理權,成為永康公司董事長,但創業維艱,生意一度瀕危,幸得朋友增資度過難關。1962年傳來祖母死訊,滯臺無法奔喪的父親萬念俱灰,沉迷於京戲、武俠小說和麻將,在牌堆的方城之戰內揮霍萬貫家財,也因始終認為能夠回大陸,從沒在臺置產,一家子居無定所,前後搬家八次,幸母親不離不棄,用愛感化懷憂喪志的父親,看著年幼的孩子,父親力圖振作,再造事業二春。

 

李俊渠(右一)全家福。    

 

李俊渠回鄉祭祖墳。

 

此物最相思

 

李俊渠初抵臺的生活十分優渥,一家住在民生西路200號的華屋,出入是黑頭轎車接送,吃的是山珍海味。父親於新春時節總喜歡領著一家子前往龍山寺、關聖廟祈安納福,臺灣寺廟燈燭熒煌,人流不息的盛況,總讓父親想起家鄉漳州獨特的娛春會。每逢佳節倍思親,父親撫今追昔,童年情景宛然如昨,但一切再也回不去了。李俊渠回憶父親長期胃口不佳,身形瘦削,唯獨母親做的漳州滷麵和漳州炊蛋可連吃好幾碗。這兩道漳州人的靈魂食物是母親在大陸時,親獲祖母真傳,後來母親也把道地的漳州美食烹飪秘訣傳授給李俊渠的客家妻子梁春華,一碗濃稠剔透的滷麵和耗時費工的特色蒸蛋,散發著鮮甜的故鄉記憶,總讓滯臺未歸的父親能一解思鄉之苦。孱弱的父親於1994年過世,生前留下大量手書,滿紙皆思親之情,父親辭世至今已20餘年,每逢忌日及過節,妻子都會端碗漳州滷麵和蒸蛋供祭,讓在極樂世界的父親品嚐回味。

 

父親生前留下大量手書,字字都是離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