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的體悟:不該再有戰爭!
遷臺路線:河南→湖南→福州→金門→台灣
「夜深深停了針繡和小姐閒談心,聽說哥哥病久,我倆背了夫人到了西廂問候」李艷秋緩緩地唱著,輕柔的歌聲圈著我們漩入他的兒時回憶:「這首歌名叫《拷紅》,媽媽以前在洗衣服時都會把我帶在身邊,我在一旁玩耍,媽媽會唱這首,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記得這一首。」那是與母親最親暱的時光。
戰亂中,父母顛簸的會合路途
兒時的李艷秋與兄長合照。
李艷秋的母親鍾素霞1924年生於湖南省衡陽市,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母親念到初中畢業,是先進的知識女青。母親在戰亂中成長,日軍佔領湖南時進行多次大轟炸,母親的舅舅不幸被炸死了,國仇家恨壓在心頭,因此隨兄長移居山區開始打游擊,並負責製作文宣,在漫天烽火中遇見李艷秋父親李玉慶。李玉慶1917年生於河南,世家務農,父親15歲時隻身離家從軍,是黃埔軍校第16期畢業生,與鍾素霞相識相戀,1948年倆人結褵。不久大陸相繼淪陷,李玉慶隨軍隊先行撤至福州泉州,鍾素霞已身懷六甲,不便於行,獨留湖南老家,李玉慶眼看時局吃緊,才託人將鍾素霞接出來相會。
母親為了和父親重逢挺九個月身孕,與姨媽倆人帶著一個孩子,從衡陽走到福州,一路跋山涉水,沒吃沒睡,一邊躲避共軍封鎖,一邊尋找交通工具,李艷秋:「兩個女人就從衡陽一路走到福州去會合,共產黨的軍隊一下佔領這裏一下又佔領那裏,所以整個交通是亂的,訊息是不通的,他們身上也沒錢,大著肚子帶著一歲多的孩子,所以幾乎這一路上吃盡多少苦頭,我都沒有辦法想像。」一個月後夫妻倆終於重逢,母親已瘦得不成人形。父母親和姨媽一起搭船到金門,抵達金門第二天,李艷秋的哥哥就出生了。金門部隊沒有安排軍眷宿舍,因此母親只能和當地老百姓借住,在金門駐紮一年後,父母親隨軍隊撤退到臺灣高雄。一到高雄也沒地方能夠安身,軍眷們就住在工廠改裝的宿舍,睡在大通鋪,就這樣生活了三四年,直到分配到台糖宿舍,李艷秋出生。
眷村難忘的好味道
李艷秋的眷村生活總有個難忘的味道,在台糖宿舍,偷吃甘蔗的滋味是李艷秋純真幸福的回憶,李艷秋於高雄台糖宿舍長大,當時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和眷舍孩子們一起追運甘蔗的火車,偷一根小火車上的甘蔗吃:「那個甘蔗真的是超甜超好吃。」而自立新村令李艷秋難忘的好味道是王媽媽的薊菜水餃。眷村媽媽們來自不同省份,所以自己都會做一點家鄉菜大夥打個牙祭。一次王媽媽家旁的草地發現野生薊菜,王媽媽二話不說把菜都拔了,桿起面皮包薊菜水餃,做了水餃餐要孩子們都來吃:「那一餐水餃是我到現在都很難忘的一個味道,所以我到哪裡都會問說你們有薊菜水餃嗎?但是再也找不到了那個味道就一直留在腦海裡了。」
前往廣播的路上─父女的親密時光
小時候母親時常將李艷秋帶在身邊,洗衣服時李艷秋就坐在一旁,聽母親唱老歌、說爺爺奶奶的故事、或著唸文章給李艷秋聽,李艷秋在一旁跟著唱和,久了母親觀察到李艷秋的反應好,口條清晰,因此用心栽培,寫演講稿讓李艷秋參加比賽,李艷秋果然很有天份,常常拿到好名次。10歲時,母親幫李艷秋報名中廣公司的比賽,因而進入廣播領域。
加入中廣廣播節目錄製後,李艷秋多了與父親的親近時光。以往父親帶著軍人的慣性,常以權威的方式講道理教育孩子,少了溫柔,也因為較少在家的緣故,李艷秋和父親總有些距離。自從李艷秋加入廣播節目錄製後,父親一有空就會親自陪著李艷秋由桃園搭火車到台北,李艷秋在錄製節目時,父親都會利用等待的時間外出買水果,回程的時候在火車上和李艷秋慢慢地吃,那是父親愛李艷秋的方式,雖沉默但溫暖:「我父親表達的愛很含蓄,回想的時候都可以知道他每一個動作其實都是他心意的展現。我覺得軍人通常不隨便表露情感,很難直接表達對家人的愛,但是我這段旅程我感受到他的溫暖和愛。」李艷秋直至今日仍很珍惜地將這段回憶埋在心底。
返鄉:父母的傷痛與李艷秋沉痛的體悟
父母親對家鄉的思念從未停止,父親透過中間人幫忙寄信到老家,聯繫到李艷秋的堂哥、姑姑們,一開放探親,父母旋即返鄉探視。父母回去後,爺爺奶奶都不在了,父親只能到墳上捻香,未能盡孝道,父親難過在墳上痛哭。父親也發現大陸當時的狀況比以前更窮,無法給予家人幫助令他十分自責。李艷秋認為父母親再度踏上大陸,沒有因此獲得療癒,反而是在傷痛上再次深深的撕裂:「我覺得那很多的情感的糾結在一起,回到台灣之後父親心裡很長的時間都沒有辦法平復,所以他後來也很少提家裡的事情。」
由於自己是遷台二代,從小在台灣生長,李艷秋認為自己和大陸的親人情感隔閡深,無聯繫也陌生,相較於父母輩的積極,李艷秋對於返鄉探親被動了點,直到近年才和丈夫李濤回大陸老家探親。見到李濤家族血親第一代的表兄妹,李艷秋心理起了變化,他除了驚訝還有這麼大一批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外,他們與李濤有許多相近的地方:「長相然後整個說話的那個樣,其實幾乎都非常的類似,所以你會覺得那個熟悉感很強烈。」親戚的熱情、溫暖讓李艷秋深刻感受血濃於水的親情羈絆,李艷秋還和兒子視訊,讓孩子知道這是爺爺來的地方:「雖然你不會跟他們很親因為都不認得,你也不一定會再回來,但至少根與本不要忘,讓他知道真的有這麼一個地方,真的有這麼多的親人在這裡。」
不該再有戰爭
李艷秋看大時代遷徙,沉痛地認為戰亂、政治的紛擾,無數人被迫離鄉南北奔波,在一處新地生起無所適從的惶恐,即便當時留在大陸也未必好過,兩處悽慘光景已為上一代人留下傷痛:「我覺得他們這一代真的已經受夠了,所以所有不管任何的情況都不應該再發生類似的狀況,所有的戰爭、內亂都是人類最愚蠢的事情。」在辛苦的環境下,爺爺、父母輩展現生命的強韌,努力的培育下一代,為的是讓子孫們能夠過上好日子,李艷秋身為遷台二代子弟有感的說:「我們上一代的犧牲應該已經要結束了,而且我覺得他們才是應該要被轉型正義的對象,他們所付出的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生命流血、流汗,真的應該要給他們一個完整而且公平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