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故鄉-臺灣

06月 09, 2022 人物故事:葛維新

 

遷臺路線:安徽—南京—廣州—海南島—臺北

 

文|林靜芸

 

曾經在李登輝總統時期擔任僑務委員會前副委員長的葛維新,身材高大挺拔、性格爽朗,他的父親是第一屆國民大會代表葛崐山先生。葛維新的童年,是在臺北陽明山上度過,但是他過得可不是權貴般的生活,而是常常要跑當時國民大會開會的場所─臺北市中山堂,幫父親借支薪水。

 

家中長子備受疼愛 誤判時局 母子分離三十年

 

葛維新出生於1941年(民國30年)的安徽省蒙城縣,時值抗戰中期,父親葛崐山是皖北的警備司令,53歲老來得子,自然對葛維新相當疼愛。抗戰勝利後,葛崐山當選了制憲國民大會的國會代表,舉家遷到南京,葛維新也就在那裡念了幾個月的小學,直到制憲完成後,又隨著父親回鄉;而沒多久,父親如願當選了行憲第一屆國民大會代表。

只是,葛家平順的日子並沒有過得太久,1948年(民國37年),國共內戰期間,葛崐山擔任徐州剿匪總司令部的中將高參,兼第二縱隊司令。葛維新說,父親曾經告訴他,抗戰時期,桂系將領李品仙擔任安徽省省主席,竟然對安徽省居民搜刮財物,「父親認為這根本是為了籌措戰後的政治資本,因為當時軍中沒有錢,搜刮來的資源,要是作戰有需要,就用來作戰,但若是不作戰了,這些就成了他的政治資本。」葛崐山因此心存不滿,「這就是為什麼安徽人對於桂系將領的統治,沒有好感。但是抗戰時期,人民要一致對外,也就只好也忍了。」後來,蔣介石下野,桂系領袖李宗仁為代總統時,葛崐山就辭去軍職。

1949年(民國38年),國共進行劃江議和,國民黨政府希望與共產黨以長江為界,以此保住江南的半壁江山。葛維新的父親因此推估,戰事進程不會太快,要全家跟著中央政府南遷到廣州比較安全。但葛維新的母親認為,必須先回鄉變賣家當、籌措生活費。葛維新回憶說,「那時候我八、九歲了,媽媽跟爸爸說,你把我兒子帶走好了,在身邊可以有個人跟你講講話。」於是,葛維新就先跟著父親到廣州市,豈料,父子倆一到廣州,共產黨就大舉渡江,南京也淪陷了;葛新與母親這一別離,竟是三十餘年之久。

 

葛崐山父子在廣州沒有停留太久,蔣介石分析情勢認為需要再次遷都,因而下令廣州省政府遷海南島,中央政府遷臺北。當時,廣東省政府主席薛岳將軍是葛崐山在孫中山廣東大本營任副官時期的同事,在薛岳將軍的要求下,父子倆又一起到海南島,在1950年(民國39年)搭機撤退到臺北。

 

 陽明山上的童年 替父借支薪水度日

 

葛維新說,來到臺灣之後,父親葛崐山經朋友介紹,承租了在陽明山山仔后菁山路上的一塊二十四甲的山地,讓跟著來臺的昔日部屬能夠在此砍木為樑,割草為屋頂,種菜自養。「當時父親每天搭車到臺北替部屬們找工作,會開車的部屬,就把他們介紹到公車處上班。」葛維新的印象裡,父親總是為部屬的生活奔波,而九歲的葛維新也分配到任務,就是要從家裡跑到國民大會開會的地方─臺北市中山堂。「葛代表的兒子又來了」,葛維新說,中山堂的人都認得他,因為每次看到他,就知道葛代表又要「借薪水」了!「我們最多可以借到五個月的薪水,他們都不曾拒絕,因為大家都知道我父親葛代表很需要錢。」葛維新說,父親來臺時身無分文,就是靠國民大會的一點薪水買必需品,家裡最多住了一百多人,這種生活大概過了一年半左右,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家裡最熱鬧的時候了。臺灣當時百廢俱興,父親的部屬們也很快地因為社會的發展,進入各行各業就業,後來日子也都過得很好。

 

至於葛維新自己,則進入陽明山國民小學就讀三年級。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被臺灣籍的同學稱為「阿山」(閩南語,意指唐山來的),「我知道這稱呼不是惡意的,但聽了不是很舒服,不過,後來也習慣了。」葛維新說。還有一個記憶是關於「穿鞋」這件事,他發現,山上的小孩都不穿鞋,而且認為「阿山們」穿著鞋很浪費。小小年紀的葛維新,曾經想跟同學一樣光腳上學,卻被父親痛罵「像野人」,只好穿著鞋出門,再偷偷地把鞋子藏在草堆,光腳走進學校。但沒想到,沒穿鞋走路真的很不習慣,只好再回去把鞋子穿回來。

 

葛維新的求學過程頗為順利,日後他考取政治大學政治系,並結識了就讀師大歷史系的太太,成婚後兩人雙雙赴美深造。後來,葛維新考慮到父親年事已高,學成便歸國立業成家,孝養父親。

 

母親歷經的大飢荒

 

然而,當年為了籌措旅費,特別回安徽老家的母親,還有留在家鄉的兩個姊姊、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日子就過得相當淒慘。葛維新說,他們都被歸為「黑五類」,成了清算鬥爭的對象。日後,葛維新從母親口中得知,解放軍是故意留著母親的性命,進行一種近乎精神上的凌遲。鬥爭大會時,所有人聚集在曬穀場,幹部開始訓罵黑五類:「你們這些地主,黑五類要向人民學習,要向人民悔罪!」隨後就叫一個黑五類出來,躺地上夾在兩個門板間,再將之活活踩死,沒有人知道第二天自己會不會是被踩死的那個人,而葛維新的母親始終都是候選人。

 

母親在家鄉被鬥爭了一段時間,接著被派去疏浚淮河,共產黨講男女平等,要求男人幹的活女人也要做,否則就處以刑罰。就這樣過了好些年,葛維新的妹婿透過關係,讓一家人得以偷偷逃到東北黑龍江一個叫鶴崗的地方,以挖煤礦維生。「煤礦需要勞動力,所以誰去挖煤,他根本不管你什麼黑五類、紅五類,所以就在那邊安定地過了很多年。」葛維新聽母親這樣說。

 

1959年(民國48年)到1961年(民國50年),這三年期間,中國發生大飢荒。葛維新說,母親就親眼看過村子裡發生「易子而食」的事件。有一天,村裡飄來一陣肉香,母親也聞到了,就有村人尋香而去,才知道村人餓到吃孩子,由於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因此易子而食。

 

這種種悲慘的遭遇,都是直到母親來臺後才得知。葛維新說,早在兩岸開放探親之前,他就藉由太太的協助,透過關係將母親和家人的戶口遷到上海,變更成都市戶籍,先改善他們的生活;接著,葛維新便想辦法把母親接到臺灣。當時,臺灣規定要七十五歲才能申請入境,但母親年齡未滿,葛維新只能先將她接到美國安置。直到某次,葛維新以救國團海外處處長身分出訪美國,才終於見到久別三十多年、早已是白髮蒼蒼的母親。母子倆在美國度過了兩週的幸福時光,兩年後,待母親符合入境規定,透過葛維新的妹妹把母親送到香港,再由妻子從香港將母親接回臺灣。

 

感謝臺灣的安定

 

「媽媽來到這裡感到恍如隔世,突然從過了三十年很悽慘的歲月,變成與兒孫共享天倫之樂的愉快生活。」葛維新說,儘管父親早已過世,但母親還是見到了當年父親任職國民大會時期的舊友,身分一下子從「黑五類」變成了他們口中的「代表夫人」。母親在臺灣度過了二十年快樂的晚年,讓葛維新心存感激,「真的非常感謝我的父親把我帶到臺灣來,非常感謝臺灣提供這麼好的生活和發展的環境,能讓父母親都活到九十歲。我現在兒孫滿堂、已經沒有什麼遺憾!」儘管歷經大時代變動的顛簸分離,葛維新卻活出了他豁達自在的人生態度。

 

葛維新先生為遷臺歷史採訪團隊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