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靈魂—老兵落葉歸根的守護天使
文|張昱珍
午後,郵差捎來一封信;信封上沒有收件地址,只簡短寫著「臺灣高雄市左營祥和里」,郵差便熟門熟路的將信件投遞到正確位址。高雄左營地區的郵差都知道,祥和里的里長劉德文有項特殊服務,就是幫遷臺老兵的骨灰,帶回家鄉;這樣信件,幾乎都是來自對岸請託,希望劉里長幫他們找回在臺灣的家人,落葉歸根。
劉德文是土生土長的本省人,出生於屏東,2003年(民82)當選里長之後,便一直服務高雄市左營區祥和里「祥和山莊」的老人家;早期為了讓跟隨國民政府來台的老兵有個安身之所,國防部興建了許多眷舍,其中祥和山莊就是屬於海軍的「單身退員宿舍」,專門給沒有配偶的榮民居住;也由於山莊裡單身老兵多後繼無人,因此起居多由劉德文照料。
劉德文向老兵說明返鄉的旅程
老兵最後的請託
「曾經有位伯伯,在清明節時對著家鄉遙祭,伯伯說,我不孝,一生不曾侍奉過父母,現在唯一希望,就是死後葬在父母身旁,盡點孝道。」有次劉德文進行例行的服務,一位老兵感嘆地說到,將心裡的遺憾化成請託,要劉德文幫忙死後將骨灰帶回家鄉安葬;自己有著一雙兒女的劉德文,聽懂了伯伯心裡對家鄉父母的牽掛,接受了承諾,並開啟了這樣的因緣和義舉,幫忙非親非故的老兵伯伯們,回到故鄉。
「爺爺,我們今天要回家囉!你一路要跟緊里長喔!」臨行前,劉德文總是這樣跟亡故的長者低聲請安,將骨灰罐包上象徵喜事的紅布,塞上幾條毛巾避免碰撞,再放入背包中,安在胸前,幫伯伯們買機票、買床位,一路背回家;有的地方因為偏遠,劉德文甚至得花上兩到三天時間,不斷轉車,才能抵達目的地;尤其過去兩岸還不能直航的年代,劉德文都得從香港轉機,由於經費不足,沒辦法包車,下了飛機,就得一路從大巴,轉換公車進縣城,往往早上五點從高雄出發,抵達目的地已經是將近午夜的時間;劉德文也曾為了省住宿費,或在找不到旅館時,直接抱著骨灰罐露宿街頭,「每次出發前都有壓力,會覺得說,這次不知道在途中又會遇到什麼沒辦法克服的困難」,劉德文苦笑著說,就是因為被請託的責任心,讓他每次出發都戰戰兢兢,備妥該省的地圖,從出發前就開始研究路線,要坐什麼車,轉什麼交通工具,才能以最快的方式將骨灰送到殷殷企盼的親人手中;後來甚至為了能夠親手幫老兵安葬,完完整整的完成託付,劉德文還特地跑去學羅盤定方位,協助老兵的親人安葬骨灰;劉德文以對待自己父親的恭敬之心,使命必達,完成任務後,才跪地稟告長者,要啟程回台了。
「我會訂個標間,就是我睡一床,長輩睡另一床,我不可能讓長輩擺在角落或衣櫃,那對長者不敬」,18年來,劉德文跟無數個骨灰罐睡過同個房間,心裡卻不曾感到害怕,因為他只想讓長輩盡快回到家鄉,和最親的土地葬在一起,那就是劉德文最欣慰的事了。
劉德文幫忙將老兵的骨灰送回故里
生死相隔後的重逢
劉德文回憶,六年前,他曾帶著一位雲南字伯伯的骨灰,坐了兩天車回到故里,一到村門口,字伯伯的遺腹子便請求劉德文打開骨灰罈,說想摸摸一生未曾謀面的父親;字伯伯兒子的手觸碰到骨灰的剎那,激動的說「我終於不是孤兒了,我終於有父親了」,那樣的感觸,讓劉德文忍不住抱著委託人一起痛哭。
還有一次,是江蘇一位陳伯伯的妹妹,委託劉德文一定要把哥哥接回家,委託人說,那是媽媽的遺願,因為陳伯伯小時候,被媽媽處罰,打了兩下便跑出家門,陰錯陽差一路來到了臺灣,再也沒能回家;這兩下處罰,成了媽媽心中永遠的遺憾。委託人在機場見著陳伯伯的骨灰,想著終於完成媽媽的心願,當場哭到休克。
「家屬看到我就下跪,我請他們起來,他們又跪下去,家屬說,里長,我們第一跪的是你,你是我們家的恩人」劉德文說,許多委託人其實都沒見過他們遠在台灣的長者,但還是願意把家人接回去,甚至曾在偏鄉看過整個村莊多達六百人披麻戴孝迎接長者回家。
孝道的原動力
縱使劉德文記不得所有長者的名字,但一次次的請託, 一幕幕感人的場景,都讓劉德文感受到中華傳統美德「孝道」在之中流轉,也才讓他這個土生土長的臺灣囝仔,願意堅持到底,持續擺渡。
「有朋友說,自己的父母還健在,不要做人家的孝子,會折父母壽」,因為任務吃力不討好,總有人勸說放棄這項苦差事,但讓劉德文欣慰的是,父母親非但不反對,還非常支持他,認為劉德文這項服務是大善事,幫助了無數孤苦無依的老人,因此年邁的父親總要他不用擔心,希望他持續做對的事,繼續服務這些漂流在臺灣的老兵,甚至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自己做農得來的辛苦錢匯到劉德文戶頭,默默支持他的義舉。
「這過程,都是親情」,委託人不但視劉德文為恩人,也把他當自己親人,為了讓劉德文能在奔波中報平安,他的大陸手機話費,是由其中一位委託人長期支付,更多的是,只要臺灣有地震消息傳出,劉德文手機便響個不停,都是來自各個委託人的問候;劉德文說,最大收穫,就是他在大陸多了好多親人。
隨著物換星移,「祥和山莊」即將被國防部收回,在社區居住的老兵,也從劉德文服務之初的1800位,凋零剩不到40位;但劉德文的義舉,依然會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