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周氏大家族 三代三批來台團圓

04月 13, 2021 人物故事:周宏沅

文 | 黃麗華

遷臺路線:寧波→上海→廣州→澳門→香港→臺灣

1942年(民31)出生於浙江省奉化縣的周宏沅,一家三代來到臺灣的故事很特別,共分為三批。

第一批是1949年(民38),時任招商局分局長的爺爺,帶著父親與大叔押船來到基隆港;再來是大陸淪陷後的1957年(民46),周宏沅與媽媽、大妹從香港搭船過來;最後一批是1963(52),奶奶帶著小妹從香港搭飛機降落在松山機場。

 

周宏沅在1954年(民46)與媽媽、妹妹,從寧波老家到香港依親,再申請來台灣與父親團聚。

 

爺爺與蔣中正為同窗 想加入革命軍受阻

爺爺周厚齋出生於清光緒14年歲次戊子(西元1888年),與蔣中正不僅是同鄉,在十來歲時與蔣中正在鳳麓學堂念書,爺爺一度想追隨參加革命軍,卻被家人攔阻,未能如願。周宏沅說,周家是大地主,不會讓男丁從軍,蔣中正是因為父親早逝,家庭地位不高,才會選擇從軍。他覺得當時大家的選擇,幾乎有一半多是出於命運的無奈。周宏沅曾聽爺爺提及與蔣中正相處的往事,有一次幾個人去玩盪秋千,爺爺跌落地上摔斷手,是蔣中正陪他去就醫。還有一回同學們玩得太晚,蔣中正主動邀請大家去家裡吃飯,卻被媽媽(王太夫人)斥責沒事先通知,讓她沒多備飯菜,當下同學看到蔣中正的媽媽發脾氣,嚇得不敢多逗留。根據爺爺的描述,蔣中正的媽媽管教嚴格,而且他從小在同學間就展現領導者的特質。

 

爺爺押船撤退來台 家人留在淪陷區

爺爺周厚齋是念師範學堂,當了好多年的老師,文化大學創辦人張其昀是他的學生,還做過警察局長,後來當上招商局的寧波分局長;招商局是隸屬交通部,就是現在陽明海運的前身。<1949年(民38)年國民政府撤退來臺灣,周厚齋帶著兩個兒子,包括周宏沅的爸爸周時鍊,押著好多船從寧波先到舟山定海,再來到基隆港。大陸淪陷時,周宏沅與奶奶、媽媽與兩個妹妹都留在寧波,沒能跟來臺灣。 周宏沅說,家族雖是地主身份,但男人們都逃走了,只剩下老弱婦孺,加上家族長輩在地方樂善好施,當時鬥爭大會雖已蔓延,她們卻沒受多大的苦。

 

周宏沅的外婆(左)與小姑婆在寧波老家聊天。

 

求自保加入紅衛兵 目睹殘酷鬥爭大會

當時念小學的他,在學校主動加入紅衛兵,他描述「當時老師問大家,要加入紅衛兵的舉手,為了求生存,全班同學都舉手,如果不舉手,就代表思想有問題,大家因為不想惹麻煩,都舉手當紅衛兵」,目前他還保存著兩張繫上紅領巾當紅衛兵的黑白照片。

他曾參與過一場鬥爭大會,至今記憶猶新,「過程很殘忍,就是把人帶到台上,身上插個牌子,要他跪就跪,圍在旁邊的人不斷批判,被問到該如何處置時,大家就像發瘋似的,狂喊著槍斃,隨即就被拖上卡車,一路遊街示眾後,就送去行刑場,當場待處死的人就多達二、三十人 。」

周宏沅還記得和一群人跟著卡車後面跑,想要去瞧瞧,但到了行刑場,就被禁止進入,好一陣槍響後,刑場才開放讓大家進去。他至今難忘當時的情況,「我走進去看到腦袋開花的景像,滿地鮮血,腦漿都流出來了,感覺很不舒服,回到家,連飯都吃不下了。」

共產黨接手統治後,周家與媽媽娘家的土地全數被充公,生活陷入困頓,周宏沅說,就是依靠兩位舅舅幫忙,大舅加入志願軍去了韓國,小舅擔任交通警察,家裡只能吃地瓜與稀飯,生活很苦。

周宏沅在小學加入紅衛兵,戴著紅領巾拍照。

 

多次申請路條被拒 終在民國46年來台

來到台灣的爸爸常寫信到香港,再請朋友轉寄回老家,讓外人以為他是在香港工作,周宏沅的媽媽就拿著信申請到香港依親的路條,他說:「申請了好多次都沒有通過,起碼有七、八次,後來終於通過了。」957年(民46 周宏沅與媽媽、大妹等三人,從寧波搭船去上海,再坐火車到廣州,搭汽車去澳門,大約住了一個月,等待台灣入境證下來,再到香港,搭上四川輪來到基隆港,和家人會合。之後去上海投靠小叔的奶奶與小妹,一直到了1963年(民52)同樣以依親方式,從上海來到香港,申請到臺灣入境證後,直接搭飛機降落在松山機場,一家三代經過14年才得以在臺灣全員團聚。

 

周宏沅在1954年(民46)從香港入境臺灣省的入境證。

 

到官邸為蔣中正祝壽 分享大陸生活困苦

爺爺從招商局退休後,學生張其昀已擔任國民黨秘書長與總統府資政,經常能見到蔣中正,就提到周厚齋已退休,能否安排個差事?蔣中正馬上寫張字條,請周厚齋出任中央電影製片公司的監察人。周宏沅還記得曾陪爺爺去士林官邸為老總統祝壽,見面聊了一下,爺爺介紹孫子剛從大陸過來,蔣中正先生就很好奇大陸的生活如何?

周宏沅表示:「日子過得很辛苦。」蔣中正聽了之後直搖頭。周宏沅表示,老總統看來很有威嚴,對待同鄉不但親切,且願意提拔,加上父親自己很努力,一路從招商局任職到教育廳,再到財政部官務署擔任秘書,並出任退稅小組的執行秘書,當時的財政部長就是嚴家淦,他是兼任小組的負責人,父親也算是位居要職了。

 

來台念初中功課跟不上 在運動會找到成就

周宏沅剛來台灣住進台北的公家宿舍,要銜接上初中,依規定從大陸來台學子可以選學校,考慮建中太嚴格,師大附中教學比較開放,就去了師大附中,結果功課完全跟不上,他說:「在大陸沒念過英文,連注音符號都不會。」

周宏沅的上學心情很沮喪,幸好很快就在運動會找到成就感,個頭高,跑步速度飛快,很輕易贏得冠軍,被選進田徑校隊,參加中上運動會也拿過多次冠軍。

他的表現吸引位於中和竹林路勵行中學的體育老師崔蔭注意,帶著日後大家熟知的「飛躍羚羊」紀政來找他,希望能加入校隊。

周宏沅決定轉學到勵行中學念初二,高中畢業後不想保送體專,先去當兵,退伍後念文化大學夜間部,剛好碰到政府推行國民義務教育,就一邊念書,一邊去大安國中當體育老師兼帶田徑隊。

公教人員待遇低 私人公司薪水翻倍

畢業後補修教育學分,回到文化大學出任講師,之後到卡車運輸公司上班,他說:「私人公司的薪水很高,一個月有八千元,之前我在國中當老師,又在文化大學兼職,月薪加起來才四千元。」

後來周宏沅再回文化大學擔任行政人員,民國96年從玄奘大學退休,到台北海洋技術學院負責招生,他效率超高,四年間就讓學生人數從2600人增加到6600人,他在七十歲時請辭,學校還不准辭呈呢。

返鄉探視人事全非 找不到外婆墓地

周宏沅在開放探親後,只過去老家探望一次,去上海看了小叔,去寧波見到二姑姑,相擁而泣,小舅則是直接開口要錢,周宏沅說:「那時候大陸的生活還很苦,是這些年才快速進步,現在的經濟條件已經超過台灣了。」 他回到寧波最想做的事,就是為外婆掃墓,因為從小是跟著外婆住,沒想到墓地消失了,完全找不到,整個區域都被破壞。再回到老家,周宏沅更是失望,「偌大的房舍好破舊,裡面竟住了三十多戶人家,全都不認得;住戶看到我,以為我要回來定居,開口就要我付錢,他們才願意搬走。」對周宏沅來說,故鄉人事全非,親近長輩相繼過世,也不認得年輕一輩,再也不想回去了。

 

面對大時代的戰亂 最終只能接受

回想起一生,年近八十歲的周宏沅感嘆地說:「變化太快了,身處在大時代的戰亂中,最終也只能接受。」戰亂前,他生長在環境不錯的家族,媽媽的娘家比爸爸家更富裕,他記得小時候住在外婆家,最開心的事是騎馬;爺爺與父親住在大城市,偶而回鄉下老家探視妻小,還會開汽車回來,這在村子裡可是大事,附近的大人與孩子都來圍觀,感覺好拉風喔。

但這一切的美好,都因戰亂摧毀殆盡。國共內戰爆發後,一家人相繼來到台灣,儘管大陸擁有再多土地也帶不過來,生活從零開始。

周宏沅輾轉來到台灣,天真以為生活可以會回到淪陷前的水準,「結果令人失望,當時台灣老百姓生活很苦,爸爸當公務人員,一個月薪水才400元,得養活全家,幸好米油鹽等生活必需品有公家配給,還算熬得過去。」

雖然日子很苦,周宏沅還是慶幸跨海來台,除了能和家人團聚,還完成大學學位,找到一份好工作,他說:「和我年紀相仿的大陸親人,唯獨住上海的一位堂哥念到大學,其他的頂多高中畢業,也沒能找到什麼好工作,都是去工廠當工人。」

對他說來,戰爭前的美好回憶已不再了,所幸,一家三代在台灣還得以安身立命,人生也算苦盡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