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兵終成赤膽軍人
文|楊雅穎
遷臺路線:廣東→海南島→高雄
現年86歲鄒岳霖,13歲那一年,若他生於太平盛世,按年齡來算應正就讀國中二年級,生活多半應像青春少年一樣,圍繞功課或青春煩惱打轉。但那年是民國38年,國共內戰熾烈,大時代的命運讓他踏上軍旅,從此,軍隊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從軍也成了他畢生的志業。
鄒岳霖上校任海軍總部三處處長
抽壯丁 代兄出征
「小時候我很羨慕家鄉出去的『華僑』,他們回來都很威風,所以我很小就想跟他們一樣到外地做生意。」這是鄒岳霖的夢想,但從未實現!他出生於廣東省茂名縣下一個小鄉村,家裡務農維生。民國38年,中國抗戰後一片焦土,又繼以國共內戰相煎,百姓生活苦不堪言。鄒岳霖被國民政府軍帶進部隊「當時打仗要兵,就到百姓家裡抽壯丁,我家有四兄弟,大哥二哥都不在家,弟弟又小,只好我去了。」這一走,鄒岳霖就隨部隊南遷到海南島。
民國38年12月,共軍全面佔領鄒岳霖的家鄉廣東省。民國39年,海南島也失守了,13歲鄒岳霖跟著部隊撤退,當時情景他猶記憶清晰,「海上有艘大船等著我們,但要靠接駁的小船才到得了。那時很慘,因為大船得爬繩梯才上得了,有人爬梯時,因為小船碰大船,『砰』地一聲就被夾死直接落海了。」所幸,他身手矯捷,平安上了船。再靠著他機靈從海南島帶在身上的兩顆椰子,幫他捱過在船上沒水沒飯吃的日子,那船上是擠滿人,連武器都快沒地方擺。他眼見有軍眷受不了船上的苦,直接跳海了,但他求生意志堅定,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來。」
幼年兵落地臺灣 部隊當家
撤退的船艇在海上漂流了三天,第四天終於泊停到臺灣高雄港了。但一下船,港口岸上的廣播聲卻陌生到讓他完全聽不懂,「後來我才知道,廣播原來在通知大家,蔣夫人要來了。她一來,發給每人一人五塊錢,大家拼命買香蕉,我買一毛錢一根的冰棒吃。真的很好吃!」這位小傳令兵。舔完冰棒,就隨部隊往下一站去了。
1950年(民39),鄒岳霖的身高還不足150公分,但陌生異地裡,唯一依靠就只有部隊了。他跟著軍隊搭上火車,擠在沒窗戶的車廂,一路從高雄到雲林再到苗栗,再到臺中烏日。但,槍桿都拿不動的小孩在部隊難道不需要特別照顧嗎?像鄒岳霖這樣的小幼兵四散在部隊,不只一例。
這問題讓孫立人將軍看到了,孫將軍當時擔任陸軍訓練司令兼防衛司令,他擔心這些孩子們得不到應有的照顧,錯過受教育的黃金時期,遂盤點全臺部隊,將這些小孤兒整編為「幼年兵總隊」讓他們依年齡分級分班授課受訓。1300名孩子於是有了一個部隊大家庭。
日子很苦嗎?鄒岳霖坦言「很苦」,但他說「已經算很好了」。幼年兵的軍隊基本訓練只排定在上午,下午和晚上時段都為表定讀書時間,而讀書讓他很快樂「我被編到小學五年級,屬於第七中隊。起初由部隊裡的阿兵哥教我們認字,後來孫將軍幫我們找來老師按科目上課。」生活有了三餐,學習也有了著落,鄒岳霖說,這對無家可歸的孩子而言,已是很幸福了,
漸漸地,幼年兵把部隊當家了,他們彼此間會相互扶持,年紀大的會照顧年紀小的,軍職訓練,小小孩常常跑不動,怎麼辦呢?「我們大的就背他們跑,跑不動就跪著走。」鄒岳霖還記得他隔壁床的孩子才八歲大,父母親在東北戰役受難身亡,只能一人孤零零跟著部隊來臺,「我常常逗他玩,陪他打彈珠,把他當弟弟,就這樣來安慰他。」儘管有同伴安慰,但想家的苦小孩子無論如何是無法承受的,大家半夜躲棉被哭是常有的事,若過節就到野外大哭,問他常哭嗎?他說「我很少哭,因為我知道哭了也沒用。」
1952年(民41)底,國防部下令解散「幼年兵總隊」,孫立人將軍雖一再力爭,盼能收回成命。但國防部態度堅定,隔年(民42年)春,即停發幼年兵所有補給和糧餉。接著,333人被送進政工幹校教導團就讀,其他幼年兵則被編到聯勤兵工廠或運輸學校學習技術,少數進入士官學校。好不容易終於有個大家庭的幼年兵,又要離散了。
鄒岳霖幼年兵時期
鄒岳霖高中畢業
軍旅生涯 練就無私軍魂
隨著333位幼年兵進入政工幹校就讀,七年後,1959年(民48)鄒岳霖畢業了,畢業當天他到特種部隊報到「我4月25日畢業,26日就去跳傘。通過五次跳傘才能成為正式隊員,我通過了!」成為特種部隊一員後,鄒岳霖正式展開軍旅生涯。
民國48年到52年國家計畫性成立游擊隊,鄒岳霖被挑選為作戰成員之一,當年最難忘的山訓經歷是42天的山中軍訓,每人只准帶五天份食糧,其他食物自己得想辦法找「蛇啊、老鼠,我們也抓來吃。好吃的不得了!」「想當軍人就必須想辦法生存下來!」這是當年從海南島逃難撤退,身上帶了兩顆椰子的13歲少年孤兒,堅定如磐石的體悟!
「身為軍人就是要忠於國家,軍人只能當志業,不能當職業,要隨時準備犧牲,要有成全更多人的抱負,要把生命看得很淡,才能當軍人。」他在特種部隊政戰科待了五年,眼看同梯同袍順利升上輔導長、參謀,他還是隊員而已。儘管如此,他仍然不改其志,忠貞愛國!
1955年(民44)孫立人將軍被指控兵變。時值白色恐怖戒嚴期間,軍方下令部隊成員身上不得保有孫將軍的照片,當時鄒岳霖已進到政工幹校就讀,但他說「我沒交,我偷偷把它藏起來。」1953年(民42年)幼年兵解散時,孫將軍曾發給每一位幼年兵一人一張簽名照鼓勵孩子們。86歲鄒岳霖提起孫將軍,臉上仍然滿懷敬意,他搖頭說道「軍人鬥不過搞政治的!」
1977年(民66)鄒岳霖以海軍總部三處處長上校軍階正式退役;1981年(民國70)他完成政戰學校大學部補修結業,取得文法學士。86歲鄒岳霖儘管一生從未上過戰場,但他的軍人氣節卻讓人心生愛敬!鄒岳霖從幼年兵終成赤膽軍人的故事,要說是勵志?還是讓人感嘆?這恐怕也是歷史讓人在在低回之處。
鄒岳霖取得文法學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