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孤雛 見證戰火悲劇
文|晏子萍
遷臺路線:江西→廣州(乘坐海湘輪)→臺灣高雄
「1949年的大遷徙,導致許多孤苦無依的孩子跟隨軍隊來到臺灣,約莫1300名的娃娃兵,大的不過十來歲,最小的才六歲,幸得孫立人將軍視如己出,不但想方設法給予我們最好的照顧,更讓我們鍛鍊體魄、接受教育,期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國家棟樑」,七十年前,才十來歲的娃娃兵,如經已經是耄耋之齡的熊德銓中將,回憶對孫立人將軍的追念,感恩之情溢於言表。
熊德銓中將述說七十年前「幼年兵總隊」不畏艱苦,努力奮鬥的過程
離鄉背井 有如亂世孤雛
1934年(民23)熊德銓出生於江西南昌,是家中獨子,祖父經營碾米廠的生意,不但擁有三家米店,尚有土地田產,家境十分優渥,父親任職於運輸兵學校擔任校長秘書,具有公務員身份,當日軍侵華之際,熊德銓隨著父母逃難到鄉下躲避戰亂,直到抗戰勝利才回到南昌老家。沒多久,新四軍在各地竄起,熊家想當然爾會被打為「地、富、反、壞、右」的黑五類,為了保住熊家後代,長輩們苦於如何將熊德銓送往安全的地方。
「說巧不巧,有一天我在南昌西大街看到了一則孫立人將軍招募新軍的廣告,我和幾位同學基於好奇,就到招募辦事處一探究竟,但因為年齡未到十八歲,不符合報考資格,我們有一位比較機伶的同學則詢問可否隨軍隊當小兵,結果竟獲得隊長首肯」,熊德銓表示,當日即回家稟報父母,因為父親不在家,深明大義的母親垂淚替他打包行李,奶奶則給他兩個袁大頭當作路費,於是熊德銓帶著簡單的行囊,就此跟隨部隊離鄉背井,一路顛簸,最後在黃埔港搭乘《海湘輪》來到臺灣。
勝不驕 敗不餒 才是小英豪
1949年(民38)大批人等在高雄下船後,即坐火車來到台南的旭町營房(位置即在今日台南成功大學),當時各部隊中夾雜很多小孩,有的跟著父兄一起來、有的則是託孤。孫立人將軍到部隊視察時,見到這麼多小娃兒,著實嚇了一跳,一方面評估這些孩子無法承受嚴苛的軍事訓練,另一方面則認為會拖累正規部隊的戰力,因此將十六歲以下的孩子集中,並借用台南二中的校舍成立「幼年兵連」,後來陸續撤退來臺的孩童愈來愈多,遂成立了「幼年兵營」,最多達到1300多人時,就於1950年(民39)在台南三分子營區成立「幼年兵教導總隊」。
每隔一兩個月,孫立人就會到營區視察,殷切詢問孩子們的狀況,「孫先生對我們說了許多勉勵的話,他告訴我們,我們是國家的人,做人一定要誠實,寧可拙輸、不可巧勝。而且每一次與我們這些孩子共餐,都是放下身段,與大夥兒一起蹲在大操場吃大鍋菜」,超過大半個世紀,熊德銓依然記憶深刻。
孫立人將軍對幼年兵們視如己出,有如慈父一般,當時大環境雖然備極艱辛,但是孩子們卻能得到妥善的照顧,孫立人想盡辦法為孩子們補充營養、修改合身的衣物、延聘優秀的師資、張羅教科書及日用品等等,點點滴滴更勝於親生父母。熊德銓表示:「除了基本的軍事與體能訓練之外,還分級、分班,讓我們接受一般中、小學的教育,孫先生挑選師範學校畢業的、教育程度較高的,擔任我們的區隊長並兼任老師,師資不足的部分則委請附近中學的老師來兼課,希望我們各個都能成為允文允武的青年」。但也由於幼年兵總隊的成績斐然,有人認為孫立人在培養自己的勢力,在多方壓力之下,孫立人不得不於1953年(民42)解散「幼年兵教導總隊」。
熊德銓(後排右三)與同學們合影
求知若渴 努力不懈 打出自己一片天
幼總解散後,有些孩子被編入運輸兵學校,年紀較小的孩子則到政戰學校繼續唸書,另有一些浙江籍的孩子會說蔣中正總統的家鄉話,遂被編入總統府警衛隊,而原本擔任幹部的人則分發到部隊,當時熊德銓被派任到嘉義民雄的「陸軍感訓大隊」第三中隊擔任教育班長一職。
幼時因為戰亂,熊德銓求學的過程極為艱辛,但是他求知若渴,盼望能增長自己的學識,因此,他自動請調擔任軍械庫房管理,雖然必需二十四小時與彈藥為伍,危險性很高,但是多了自修的時間,熊德銓自行購買舊的教科書以及升學指導苦讀,更利用閒暇時間到附近的嘉義農校旁聽,他在心中立下目標:「絕對不要一輩子老死行伍」!讀書果真翻轉了命運,後來他如願考入政戰學校就讀,並且以優異的成績畢業。
踏出校門後,熊德銓憑藉著堅強的意志力與不屈不撓的上進心,在軍中由基層做起,歷經政戰部主任、處長等職務,後來晉升少將、並一路發展至總政治作戰部中將副主任,其中的艱辛與刻苦奮鬥,非我輩所能想像,而也因為他卓絕的毅力與揚人抑己、謙虛而行的品德,因此得到許多貴人相助。往昔這一位無依無靠的幼年兵,日後成為氣宇軒昂的將軍,不但是苦盡甘來,也不負當年孫立人將軍對他們的苦心栽培。
母子分離數十載 骨肉終能再相聚
1949年(民38)離家到臺灣前,熊德銓與母親匆匆話別,兩岸分隔多年後,他透過香港親戚與母親取得聯繫,但因當時尚未開放探親,因此他的家書寄到香港後,再由香港的親戚換了信封寄去大陸,遠在南昌老家的母親一直誤以為兒子是在香港,思子心切之下,母親於1973年(民62),竟想盡辦法到了香港,港方即通知臺灣;熊德銓當時擔任中校政戰處長,此事想必會受到軍方極大的責難,所以他寫了一封言懇意切的陳情信給時任行政院長的蔣經國先生,經國先生深覺其情可感,因此特准,並經由大陸救災總會李善芳組長親赴香港,終於將母親接來臺灣。
「我與家人赴松山機場接機時,恰巧被熟識的記者遇見,因此單純的接機變成當天華視夜間頭條新聞,而當時正逢過年期間,記者天天登門採訪、親友同僚賀喜不斷,著著實實造成極大的轟動」。雖然相隔千山萬水,但是母親不畏艱難、熊德銓不懼險阻,母子終能在分離近三十年後共聚一堂,身為獨子的熊德銓能再問安視膳、承歡膝下。母親來台三年後即因病離世,雖是一樁憾事,但是母親於古稀之年,可以與兒媳子孫歡喜樂享天倫,也可說是人生圓滿了。
1973年(民62),熊德銓攜妻子兒女到松山機場迎接母親來台
攜手連心 展望未來
國共內戰是當年兩岸人民最大的悲劇,上百萬人撤退到台灣,其中軍人與百姓約各占一半,熊德銓認為:「海峽兩岸是所謂的制度之爭,也可以說是自由民主與社會主義的差異」,他引用查良鏞(筆名金庸)於70年代在明報上所發表的文章,認為不要被列強欺侮,就必須真心合作,千萬不要互相抵銷了中華民族復興的希望。兩岸開放前,許多人歷經聚散離合,都有一份浮生愁,時至今日,鄉愁已散,濃情未改,海峽兩岸唯有攜手連心,就可共創璀璨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