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的戰地記憶
文|晏子萍
家族遷臺路線:
江西→廣東汕頭→香港→海南島→臺灣高雄
民國三十八年,黃偉嵩的父親與叔父帶著他由海南島逃難時,黃偉嵩清楚記得,當時岸上有共軍追擊,海面上亦有無以數計乘坐竹筏的敵軍對著他們開槍,可謂四面楚歌、命懸一線,多年後回想,大難不死,必是上天希望日後他能為國家盡一份心力。
黃偉嵩為我們敘述赤焰烽火的戰地記憶
兵戈搶攘 骨肉分離
「當年由於江西老家不時有土匪侵擾,因此父親與叔叔為了保衛家園,年輕時即從軍,我與姊姊自幼即受到祖父母的照顧與栽培,對我們的品格教育有很深遠的影響」,民國二十七年出生於江西南昌的黃偉嵩,為我們娓娓道來他與戰爭息息相關的人生。
民國三十八年初,中共勢力已漸漸坐大,黃偉嵩的父親黃壽珊時任江西省保安司令部軍械庫庫長,黃偉嵩告訴我們:「父親與叔叔黃鎮濤負責搶運軍械彈藥往南方撤守,我則一路跟著父親,而祖父黃福善與母親則帶著姐姐,以及家中與鄰里的婦孺跟隨在後,豈料到了江西會昌,突然遭到共軍突襲,祖父與母親等人就此與我們失散」,萬萬沒料到,當時的生離,竟成了日後的死別。
四月下旬,黃偉嵩的父親與叔父帶著一批部隊經由汕頭坐船逃往香港,「當時我們在調景嶺找到一間破舊的房舍,權充棲身之處,大家分頭外出找工作,也兼做敲打石頭的零工,談不上溫飽,只是勉強充飢」,後來父親與海南島一位舊識(即薛岳上將的弟弟薛季良少將)的部隊取得聯繫,終於克服萬難抵達海南島,並被任命為「海南島軍官訓練團」少將團長。
未久,海南島亦岌岌可危,中秋節前夕,島上官兵開始撤退,「我們在秀英碼頭,必須乘坐接駁小船才能登上『天山輪』,父親從大船上拋下纜繩,要我綁在身上以便將我拉上大船,豈料海上風浪過大,一個重心不穩,我就落入海中,在千鈞一髮之際,叔叔一把將我撈起,後來我們順利拉著纜繩登『天山輪』」,黃偉嵩表示,當時岸上有共軍追擊,海面上亦有無以數計乘坐竹筏的敵軍對著他們開槍,可謂四面楚歌、命懸一線,多年後回想,大難不死,必是上天希望日後他能為國家盡一份心力。
撤退來台 命運驟變
由海南島轉進台灣,三天三夜滴水未進,有人給了黃偉嵩一把米,在船上無法炊煮,為了果腹,只好將生米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好不容易在高雄登陸;那天正好是三十八年的中秋節,他們被安排在碼頭倉庫苦等了兩天兩夜,卻捎來不好的消息:「政府認為海南島撤退的部隊是敗軍之旅,因此無法享有正規部隊的待遇,其次則是原有的職務、階級一概取消,我父親撤退時未攜帶任何證明文件,因此連降兩級,由少將變為中校」。黃偉嵩表示,父親極為痛心,多年為國盡忠,轉進台灣繼續追隨政府,卻受到如此不平的待遇,於是萌生離開軍隊的念頭。
所幸父親曾在上海警官學校甲級警官班接受過相關的訓練,經過一番波折,終於得以由軍職轉調警界,在基隆港警所任職,由基層做起。
黃偉嵩(右)晉升上校時與父親黃壽珊(左)合影
承接父志 投身軍旅
待父親工作較穩定後,將黃偉嵩由高雄接到基隆,進入基隆中學念初中,而後考入省立基隆水產學校漁撈科,由於最後半年必須上船實習,父親頗為憂心:「這孩子是我們黃家的獨苗,經過海南島來台的逃難過程,海上的生活已經避之唯恐不及,怎能再讓他到海上!」此時正逢當時的政工幹部學校招考,黃偉嵩進入該校就讀,因此有機會承繼了父親與叔父的軍旅志業,在校期間,受到許多長官、老師的教導,促使黃偉嵩對自己建立信心,對未來的人生也開始有了規劃。
五十二年畢業後,身為少尉的黃偉嵩被分發到海軍陸戰隊,軍旅生活讓他如魚得水,因為表現卓越,曾被選為國軍文化訪問團的成員,後來由於三軍幹部交流,黃偉嵩轉至陸軍,於龍岡第一軍團司令部擔任少校,而後升任中校,此時他考入「政戰學校研究班」,日後成為由政戰學校四年制考入研究班的第一人,甚至在晉升少將後,他憑藉實力考取「三軍大學戰爭學院」,並且以第二名的優異成績畢業。
黃偉嵩在軍中不但盡忠職守、任勞任怨,更時時以「官兵需求,使命必達」來惕勵自己,由於在各單位表現績優,軍旅之途一路晉升到國防部總政戰部中將副主任退役,旁人看來是官途順遂,但是黃偉嵩以鐵一般的紀律要求自己,以迅速確實的績效展現於眾人眼前。退伍後在「財團法人國軍暨家屬互助基金會」及「華視文化公司」擔任執行長及董事長職務,表現亦是可圈可點。黃偉嵩表示:「作為軍人有兩件事情最光榮,一是戰死沙場,二是全身而退(不貪污不舞弊)」,簡單的話語,也具體說明了實踐軍人武德的重要性。
枕戈待旦 保家衛國
三十五年軍旅生涯中,除了上級調派外,黃偉嵩亦多次自請調至金馬前線,他處事劍及履及、說到做到,各個據點都親自踏勘,用真心與官兵培養感情。回憶早年兩岸局勢劍拔弩張的狀態,戍守外島的國軍發揮「同島一命」的精神,是黃偉嵩深烙於心的記憶。
除了戰地政務,黃偉嵩亦竭盡所能,為外島爭取建設,在任內完成馬祖第一座擁有四百公尺標準跑道的運動場之外,如今造訪馬祖,乘船進入福澳港口前,遠遠地即可見到聳立於山坡上「枕戈待旦」四個大字,即出自黃偉嵩的構想,可說完全將馬祖這塊土地的戰地精神展露無遺。
巨星勞軍 情真意切
對於駐守外島,站在第一線的國軍弟兄來說,「勞軍活動」可說是當時的「小確幸」,黃偉嵩與「永遠的軍中情人」鄧麗君結緣,就要從小金門說起:「鄧麗君在小金門的勞軍活動結束後,向我表示要到距離約一百五十公尺外的復興嶼,那是一座僅有七位國軍駐守的小島,到達該島必須乘坐小船由纜繩拉過去,有其危險性,身為駐地長官,我當然義不容辭地陪同她一同前去」,到達復興嶼後,因為每位駐軍站在不同的崗哨,鄧麗君分別為七位駐軍唱了七首歌,並且合影留念,令在場的人感動不已。
第二次是在黃偉嵩擔任師主任時,鄧麗君亦不忘其他小島的官兵弟兄,「這一次,她表示要到更遠的草嶼,當時已是下午退潮時分,我們踏著弟兄們臨時搭建的橋梯,才得以坐上小舢舨到達草嶼,她在島上亦是一個個據點演唱拿手歌曲,唱到聲音都沙啞了,仍然欲罷不能」,黃偉嵩表示,因為眼看戒嚴時間將至,只得結束活動,趕緊往回程走,但是到了海邊,鄧麗君表示:「這些弟兄們為我們搭建橋梯,我要唱歌來答謝他們」,她發自內心、真心真意的態度,讓每一位國軍弟兄莫不熱淚盈眶。
黃偉嵩爾後多次派駐金馬前線,亦常遇到鄧麗君前來勞軍,她熱心愛國的情操、溫柔誠摯的歌聲,不但深受台灣軍民的喜愛,亦受到對岸熱烈歡迎,可見「不愛老鄧愛小鄧」的美譽,果然名不虛傳,也讓黃偉嵩留下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黃偉嵩與至外島勞軍的鄧麗君小姐合影
飲水思源頭 記得來時路
民國八十一年,父親黃壽珊返回南昌探親,由於當年在家鄉與其父祖輩皆為領導性人物,深得鄰里敬重,因此時隔四十餘年重返故里,受到當地父老夾道歡迎。卸下軍職,黃偉嵩在民國九十年,終得以回到家鄉探視親人並上墳祭拜祖先。
父親離世後,雖然安厝在台灣,但是他將父親火化時的七顆舍利子帶回大陸與母親合葬,也讓倆老能夠常相左右。爾後多次返鄉,黃偉嵩特意分別攜子女或孫兒輩同行,以期讓他們每一個人,都謹記自己的祖先來自何方。對於黃偉嵩來說,除了「戰死沙場」、「全身而退」,視為軍人的榮譽之外,他很感慨現今貪官舞弊之事時有耳聞,但很慶幸自己清白傳家、子孫成材,不辱先人,所謂生不忘本、死不愧心,「飲水思源頭」這句話大家務必要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