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鄙夷之氣奮進,一筆一繪盡是故園
遷台路線:湖北五峰→漢口→南京→上海→台灣高雄
陸南洲幼年經常目睹日軍令人髮指的「三光」:房子燒光、牲畜殺光、婦女姦光,心靈深受剟傷;每次回憶起就如同一把刀插在心上。少年時幸運躲過轟炸機襲擊,赴台後為彌補失學遺憾,下班後到師大夜間部進修,在名師提點下,一腳踏入國畫世界。如今他仍以一筆一畫勾勒對故土的眷戀,並持續投入社區國畫教學。
還好炸彈忘記爆炸
陸南洲,1930年生於峰巒疊翠、終日雲霧繚繞的湖北五峰。自幼聰穎,農稼之事一點就會,生火燒飯也難不倒他,6歲時已開始操持家務。1943年爆發湘西會戰,老家上空為日軍轟炸重慶必經航線,農民見飛機好奇,還抄起手中農具朝天空指指點點,而飛行員誤認成步槍,於是投下3枚飛彈,正在田壟間耕作的陸南洲見狀已來不及閃避,所幸是不會爆炸的「啞彈」,但已嚇出一身冷汗。
長期抗日而失學,致使1945年才復學讀六年級,坦言當年求學若渴,並不想再繼續種地,因此當見到「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廣告,優待退伍後兩年復員與免試升學,非常心動。1948年3月10日,他成為青年軍206師的一員。滿心盼望復員後能念高中,卻沒想到隨部隊一路由漢口、南京到上海,途中經歷漫滅不清,落腳台灣高雄那天,他清楚記得是1948年10月21日。
房屋多以鋼筋搭建,陸南洲對台灣的進步感受深切。更令他吃驚的是,不知是氣候因素抑或經濟使然,大年初一竟然還有人在辛勤耕作,這與在大陸長達半個月廢弛百事、熱鬧歡慶氣氛大異其趣。
1949年5月通家書時,陸南洲有感已不能回頭,遂請在家鄉的父親註銷自己戶籍,燒掉最愛的課本,並表示不會再聯絡。如此先見之明,在40年後返鄉證實,若沒有那年果斷從人間「抹去登錄」,文革時期,父親就不會躲過共產黨殘酷批鬥。
勤學苦練 幸遇名師 敲開繪畫大門
1949年駐守馬祖北竿,適逢元旦需佈置妝點環境,亟需人手繪製壁報漫畫,他自告奮勇想加入。然而大學畢業、專畫漫畫的排長,打從心裡瞧不起沒學歷又欠基礎的他。苦無素材可資學習,陸南洲剪下報紙上的漫畫,沒有筆,就用刺刀把竹掃帚尾部切下,放進嘴裏用牙齒修整,作為筆尖;沒有墨,就以瓦片為硯,盛煤灰做墨。此後不捨晝夜地瘋狂臨摹,猶如海綿般汲取技巧,繪畫速度也變得飛快。1950年元旦當天,他與3名同袍共展出10張壁報,卻只用了一個晚上製作。
陸南洲才貌兼備,女高中生對他十分欣賞,直嚷著要成親,卻沒想到該父一見陸南洲,硬要他在兩個女兒中做出抉擇;就連在戶外寫生,都有女孩身後駐足,一站就是幾小時。隔著大海,說想家倒不以為苦,失學多年,才是心中莫大缺憾。尤其是排長的鄙夷神情,因此更想涵泳在知識海洋。1954年遷調台北,便決定去師大夜間部進修,不僅可沖淡對家鄉思念,還能為日後脫胎換骨紮下根基。
某日下課,一把傘俐落切開斑馬線,在他已濡濕的頭上停下,原來鄰座女同學想向他借筆記。沒多久雨停了,彼此好感卻沒停,戀情開始萌芽。然而陸南州每月身上剩不到10塊錢,想給女同學承諾卻覺得太奢侈,感情也無疾而終。
與其水墨作品合影
一腳踩進繪畫領域,歸功當年排長刺激,真要窺其堂奧,則要感謝恩師張德文教授的慧眼。時任教於師大美術系的張德文教授,瞧見穿軍服的青年在他畫作前徘徊不去,主動上前攀談,得知他有濃厚興趣卻繳不起學費,特別准許他免費來學。陸南洲沒辜負老師細心教授,三個月內即領略水墨基本功,又得林玉山老師指導,習得畫花鳥技法。
開眾籌先河 打造幸福
養女出身的妻子幼年吃了不少苦,陸南洲非常憐惜;回想當年能成親,得力於平時積累的好人緣。1964年過舊曆年,同袍為了還人情,努力幫他尋覓對象,怕陸南洲到女方家作客沒有體面衣裳,還慷慨出借西裝。結婚前夕,女方養母突然開口要求5,000元,金額之大,令他差點打了退堂鼓。絕望之餘,懷著忐忑的心向同學們寄了12封信求援,竟迎來喜出望外的結果,籌得共1萬元,滿滿的義氣與祝福,分裝在11個信封內,終於得以風光舉辦婚禮。
用一支筆 覽故園情
陸南洲作品
1967年陸南洲居留五股貿商二村丁種眷舍,空間雖隘,仍留有一方可供創作的小天地。一開始為了排遣時間而揮灑幾筆,脫下戎裝後,陸南洲更一頭栽進水墨世界刻苦自學,成為社區國畫老師。其山水畫清涵淡雅,形神兼備,頗得自然妙趣。走過人生風雨,陸南洲對「人」字另有體悟,認為胸懷坦蕩、耿介正派之人在台灣已不復見,所以畫作中都沒有畫人,頗有刺世意味。
1988年開啟返鄉之路,但不同於別人總在老厝與祖墳間奔波神傷,陸南洲更喜涉足鄉間寫生,山川浮雲、蟲魚鳥獸,花果草木,無處不是鄉土風情,而筆墨翻飛間,不僅蘊含陸南洲澎湃的生命脈動,更將半世紀的故園情思,裝裱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