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裡難忘的臘肉煙燻香

04月 29, 2022 人物故事:臺中銀聯三村、影劇二村的眷村媽媽

文|張昱珍

 

眷村裡最令人難忘的,不只有來自大江南北的菜色、各地口音的方言,以及流竄在街頭巷尾的招呼聲,還有那每到過年,家家戶戶竹竿上掛起的香腸臘肉,猶如暗紅色瀑布,飄著濃濃的煙燻香,孩子們在底下穿梭的調皮身影,都是記憶中鮮明的風景,也是眷村媽媽們最津津樂道的話題

 

湖南臘肉至今仍是臺灣民間年節常採辦的佳餚。

 

 

八七水災的印記

民國48年(1959年)8月7日晚間,臺灣中南部遭遇到史上最強降雨,連續三天累計了高達8000到1200毫米的雨量,強大的雨勢造成溪水暴漲,大水排洩不及,引發嚴重傷亡,「那時候水好大,根本逃不出去!」蕭家容奶奶在接受我們採訪時,回憶那天的景象仍心有餘悸。她說,當時水來得又快又急,大家顧不得搶救家具,只能將就搭個桌子,彼此扶持站在上面避難,「一張小桌子就站兩三個人,好危險。」量體輕一點的家當直接被大水沖走,有重量的大型家具也因為泡水壞了,只剩下空蕩蕩的屋子還能遮蔽,湊合著繼續住了下去。當時,也因為銀聯三村損失慘重,政府加發了一個月的糧食讓眷戶能夠度過難關。

 

 

眷村裡的清苦生活

 

「那時候好苦喔!」二十幾歲就搬進銀聯三村的白朱佳鳳奶奶,曾是村裡最年輕的眷村媽媽,也經歷過八七水災。但對她來說,最辛苦的,是剛搬進來的頭幾年,村裡沒水沒瓦斯,只能燒煤球煮飯洗澡;山下有個水塔,每到晚上放水時間,才能拿著水桶把水接回自家水缸。也因為初到眷村的前一兩年沒幾戶人家住,先生也遠在澎湖駐守,每到夜裡,孤單的白朱佳鳳就感到害怕。當時村裡有個叫做小林的孩子,因為調皮常被媽媽打而躲到墳墓區睡覺,白朱佳鳳乾脆叫上他,拉了自己的孩子一起作伴,小林就這樣陪著白媽媽度過了一年彼此相伴的時光,直到隔壁搬來鄰居。

 

早期有臺階的眷村住宅。

 

住在影劇二村的王秀蘭奶奶,對眷村矮小的房舍也印象深刻,兩房一廳的眷舍根本不夠五個孩子住,她和先生只好在自家空地又蓋了兩間房,然後再蓋一間豬舍,養豬貼補家用。後來,孩子陸陸續續上學了,先生的薪餉和她織毛衣的收入根本不夠支出,腦筋動得快的王秀蘭乾脆拆掉豬圈,改建成出租套房租給六個學生,有了租金的加持,生活才慢慢改善。

 

「哇攏顧賺錢!」田黃採晶阿嬤是臺籍眷村媽媽,娘家做雜貨店生意。她回憶,丈夫還沒跟自己認識結婚之前,常到店裡光顧,買肉買菜,因此被田黃採晶的媽媽相中。當時,黃媽媽以為他是醫生,收入應該不錯,結果把女兒嫁了之後,才知道他一個月的薪餉只有120塊錢加30元的醫官加級。「我賺的錢還比他多!」田黃採晶開玩笑說,為了貼補家用,她成天只想著賺錢,當時婦聯會到村裡教做毛線繡花,因為做工繁複細緻花心思,最後整個銀聯三村竟然只有她靠著想為家裡賺外快的毅力學了起來,「那時候小孩來家裡都不敢到我繡花的地方亂碰,我真的會趕人。」因為毛線繡花怕打濕得賠錢退貨,也怕一個步驟繡錯就得全部重來,因此田黃採晶完全不讓小孩接近她的「機房重地」!也因為經濟重擔落在田黃採晶身上,因此田家的三餐和家事都交由先生負責,田爺爺也因此練出一身好廚藝,馳名銀聯三村。

 

「臘肉香腸都我灌的!」田黃採晶驕傲地說,即使先生的廚藝人人稱讚,她還是包管家中過年的香腸臘肉,彷彿堅持著這項傳統,才算是真的融入眷村生活。

 

臘肉香腸,成為眷村不可或缺的味道。

 

 

最難忘的眷村風景

 

黃田採晶回憶,因為從小家裡就和外省人做生意,所以她很早就會講國語,嫁進眷村也沒有適應問題,和樂融融的氣氛讓她很快就跟著其他媽媽學會怎麼灌香腸。黃田採晶尤其難忘以前的打牌時光,常有鄰居緊張地喊,「田媽媽,妳的香腸都被孩子吃光光了啦!」只見村裡調皮的小男孩持著長竹竿偷香腸,路邊切一切,把報紙捲著燒一燒,就烤來吃了。

 

「小孩子很調皮,他就給你切一截,拿到土裡就用火烤來吃,吃得滿嘴都是煙,黑黑的!」蕭家容回想起來,也是講得眉飛色舞。她說,每到晚上收香腸時,總會算一算共少了幾串,就知道被村裡的孩子偷了幾串,「你知道就算了,大家一起吃吧!」即使心知肚明哪家孩子最調皮,蕭家容也從不計較,

因為眷村就是個共患難的大家庭。

 

「在那邊的左鄰右舍,大家都和睦相處」,蕭家容回憶起眷村生活,蔥油餅、包子、水餃,來自大江南北的各式好料,都是大家一起分享,今天誰家煮了回鍋肉,孩子就會提醒趕緊送去,因為前幾天才吃了人家點心,要記得回禮。如果想家了,來自重慶的蕭家容,就會在菜餚裡多加點花椒解鄉愁,然後再送去厝邊頭尾,大家聊天取暖話家常,又能迎接嶄新的一天。

 

臺灣眷村內部景象。

 

「那個時候串門子也都是在馬路上」,白朱佳鳳回憶,銀聯三村裡的每家院子都沒有圍籬,門一打開就是馬路,婆婆媽媽們就站在馬路邊聊天,有時候看誰管教小孩太嚴格了,還會勸對方消消氣;意見不合了,上午拌嘴吵個架,下午打個麻將,事情也就煙消雲散。「和先生還比較會吵呢!」白朱佳鳳打趣地說。 「那時候過年,初一早上大家都團拜,好熱鬧!」白朱佳鳳講起過年的情景很開心,她說眷村每戶人家都會派一個代表,站在街口團拜,互道恭喜,即使後來因為眷改搬到國宅裡住了,白朱佳鳳還是維持著串門子的習慣,在天氣暖和的時候,擺幾張椅子在公共區域,等著老鄰居上門,泡杯普洱茶,繼續閒話家常。

 

眷村廚房物品擺設。

 

物質缺乏卻心靈豐富的歲月

訪談間,白朱佳鳳還回想起住在眷村時,碰到遭白色恐怖迫害的鄰居,先生被槍斃,只剩下不識字的太太獨自帶著孩子生活。「這個日子很困難,他們若來我們家,就多一雙碗、一雙筷子,不要計較。」白朱佳鳳夫妻總是大方地接受這位鄰居的孩子,而附近的陳媽媽也會一起到白家煮麵疙瘩,共同照料受難者的家屬「我們處得都很好,這樣子的生活,你說怎麼不懷念?」白朱家鳳提起那段經濟不富裕,卻心靈豐富的歲月,有些感慨。因為眷改也搬離的王秀蘭,同樣懷念著這段同甘共苦、街坊間幾乎沒有祕密的日子,「哪一家家裡辦喜事,大家一起和著幫忙,辦喪事也是啦!」

 

臺中地區的眷村聚落將近180處,目前多數都已改建遷離,都市的更新、老人家一一凋零,眷村的記憶逐漸被人淡忘,人際關係的聯繫與生活方式也因此瓦解改變,然而,眷村的故事真的需要更多人用口述、用文物、用影像來保存,好讓下一代記住這歷經大時代洪流的特殊風景,鎖住眷村空氣中那久久不散的臘肉煙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