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花木蘭沈繼凱 引以為傲的水英雄父親
遷臺路線:上海→臺灣
1938年(民27) 出生於浙江嘉興的沈繼凱,在1947年(民36)臺灣發生二二八事件之後,隨家人從上海搭船來到臺灣基隆港,當時父親沈麟文受蔣經國先生所託,來臺籌建治水工程,父親的治水長才被喻為是臺灣河川治理規劃「永遠的總隊長」。
在輪船上誕生
沈繼凱的父親畢業於交通大學水利工程系,隻身被政府派去福建長汀縣治水。1938年,沈繼凱的母親肚裡懷著她,又帶著她的姐姐與哥哥,從上海搭輪船要去福建與父親會合,沒想到,還沒到達目的地就分娩了,所以沈繼凱是在輪船上出生的。
她回憶母親描述的這段過程說,當時,船公司老闆對於婦人在船上生孩子的狀況很生氣,認為會帶來穢氣,所以毫不留情地就直接趕他們下船。媽媽只好帶著孩子們就近找個農村,暫住到沈繼凱滿月後,再搭飛機到長汀與父親沈麟文會合。
沈繼凱說,因為出生在抗戰期間,「聽媽媽說,那時只要是防空警報響了,難以控制情緒的小嬰兒與小小孩都不能被抱進防空洞,因為深怕哭聲會引起日本飛機的注意,成為被轟炸的目標;也可能會引來日軍的搜尋部隊。」因此,「每回碰到空襲警報,媽媽與我就要經歷一次生離死別的時刻,她有時會把我放在大樹底下,全身包緊緊的,希望我能平安躲過砲火。等到警報解除,看到我沒事,就會痛哭一場;有時看到我的臉上爬滿螞蟻,更是捨不得。」
父親沈麟文來臺治水 接收港務局
抗戰勝利後,一家人返回浙江省嘉興老家,沒多久,又回到熟悉的上海生活。
沈繼凱說,國民政府準備遷臺時,蔣經國先生看重父親的水利專長,希望他能來臺整治河川,「起初父母親都沒有意願,因為他們在老家嘉興都是有名望的大家族,長輩在清朝還當過五品官,加上媽媽喜歡上海的生活,認為臺灣窮鄉僻壤,毫無來臺的意願。」
那麼,父母親最後怎麼改變心意的呢?沈繼凱說,是因為「蔣經國先生一再來家裡拜訪,父親才同意前往臺灣,1945年(民34)臺灣光復後兩個月,父親從上海搭船來到基隆港,代表政府接收港務局。」
沈繼凱表示,父親沈麟文是與孫運璿、李國鼎、趙耀東等人同梯來臺,若論輩份,父親的輩份甚至比孫運璿先生等人還高,他們都是早期參與臺灣重大建設的最重要人才。
1947年(民36),臺灣發生二二八事件,沈麟文眼見情勢混亂,還特別發電報要家人暫緩來臺,直到事件結束後,一家人才在基隆港落腳會合。
全家人定居基隆,沈繼凱跟著姐姐念基隆女子國小,哥哥則念男子小學。後來,全家又跟著父親到宜蘭治水,這一住就是十年。蔣經國先生曾承諾給他們較大的房子居住,他們被分派到日據時代規劃給太子住的房舍,日常生活還有三位佣人與事務官幫忙打理。
沈麟文清廉不收禮 水利局永遠的總隊長
父親在工作方面的盡責與清廉,沈繼凱最引以為傲。她說,任何工程父親都是親自監督、驗收品質;他非常專業,只要走個兩趟,就知道廠商是否有偷工減料。父親從不收禮也不接受關說,曾有廠商要送他別墅,請他在工程上高抬貴手,都被他嚴厲回絕。
沈麟文率領團隊走訪全臺,進行嚴密詳實的調查,對全臺灣的主要與次要河川治理提出規畫報告。他擔任省水利局河川治理規畫總隊的第一任隊長,因為清廉與才能出眾,被水利局的同仁敬稱「永遠的總隊長」,並且贏得「臺灣的水英雄」封號。
沈繼凱舉例父親公私分明的態度,她說,「我家配有公務車,有時下大雨,我想搭父親的便車去上班,即使順路,卻馬上被父親拒絕,連媽媽要搭便車去菜市場也不行!他強調公家配車是為了處理公事,不能給家人私用。」
沈繼凱說,父親堅持在六十五歲退休,因為他想把機會讓給年輕人。「他只拎了兩個箱子就離開公家宿舍,我們還得幫他租房子。我們要找工作全得靠自己,不能動用到他的人脈關係,連結婚喜帖都不准發給他的同事,否則馬上翻臉。」父親對廉潔的堅持到這等程度。
沈繼凱在受訪時,聊到從大陸來到臺灣的治水英雄父親沈文麟,充滿了崇拜與敬佩。
數學零分的衝擊 沈繼凱決心報考政工幹校
沈繼凱從念書到就業,全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原本要念蘭陽女中,註冊時才發現,當初報戶口時登記的出生年月日根本就錯了!明明是可以唸初中的年紀,卻因為戶政事務所的誤登,變成只有九歲,學校因此不讓她入學。沈繼凱拿著國小畢業證書去更正戶籍資料,同時還改名字。原來,父母親給她取名為「凱岩」,因為常被讀錯音,所以她自做主張改成「繼凱」。
後來,她也沒念蘭陽女中,寧願一大早搭火車去就讀頭城中學,沒想到,在學校遇到改變她一生的人。「當時政工幹校來學校招生,記得有一位郝教官介紹學校的課程,後來我報考大學,因數學零分,無法念上好學校,就決定報考不必上數學課的政工幹校。」
好男不當兵 沈繼凱被父親關在家裡
沈繼凱如願考上政工幹校,卻遭到父親極力反對,「我家世代都是書香世家,在長輩的觀念,最差的才去當兵,所謂好男不當兵,連男生都不准去當軍人,更何況我是女生。」她還記得父親把學校寄來的報到通知書拿走,並且叫人把房間的門窗都釘上木板,就是不讓她出門,不准她去軍校報到。
未能如願的沈繼凱,決定寫一封信給郝教官,請他幫忙保留學籍一年,表明自己在明年暑假一定會出現在校門口的精神堡壘前。
偷偷離家赴校報到 父親威脅斷絕金援
後來,沈繼凱向父親表達要去戶政事務所當抄寫員,才得以外出。好不容易捱到隔年,為了去學校報到,她就上演逃家記。當時,她先跟工作單位請假,暗自把行李藏在床下,與一位蘭陽女中的朋友約好凌晨四時搭慢車去臺北車站,但因為不知如何到達復興崗,又寫信請郝教官去車站接人,這才順利實踐對教官的承諾,「隔年暑假會出現在學校門口的精神堡壘前」。
發現女兒偷偷去念軍校的父親,拍了封緊急電報威脅「斷絕經濟支援」,沈繼凱哽咽地說:「那時真的很感謝媽媽,每個月從全家的生活費,存寄兩百元給我,否則我的生活肯定很難過。」
剛開始她很不適應軍中的生活,「第一天早餐,看到豆漿與饅頭,眼淚就掉下來了,因為我從小就是吃稀飯配小菜。軍服的洗燙更讓我傷透腦筋,我在家有佣人,根本不必做家事,在學校只好請士官幫忙,洗燙一套就要二十元,我在軍校一個月的零用錢才三十元。」
吃足苦頭 畢業擔任教官
做不到棉被要折成豆腐乾的要求,也讓沈繼凱吃足苦頭,讓她經常在假日被禁足。不過,堅持自己人生選擇的沈繼凱最終還是撐過來了,而且念了最愛的新聞系,進入軍方單位工作,結婚生子,又考取學校教官,有了較多薪水貼補家用,並且供給跟隨軍隊來臺的先生溫文漾念了八年書,取得碩士文憑,如願找到穩定的教職。
原先,父親一心期待女兒能嫁個理工學歷的丈夫,收入可以多些,讓日子比較好過,她卻嫁給同為政工幹校的學長,「後來父親看到我們的發展也不錯,才改變對軍人的看法,臨終前還握住我的手,直說對不起。」
沈繼凱(前排左)嫁給同為政工幹校的學長溫文漾(前排右),育有一對子女,都有很好的發展。圖/沈繼凱提供
個性剛正不阿的沈麟文在八十歲那年過世,沈繼凱說,父親原本可以活更久,只要吃藥就能治好,但他拒絕吃藥,「就是不想活了,因為受不了當時政府的貪官污吏,心情很不好。」
沈麟文最終沒能回去浙江嘉興老家,也不認為臺灣是適合久居之地,沈繼凱說,「父親很早就跟我們說,臺灣一直抽地下水,地層會下陷,也不宜蓋太高的大樓,土地承受不住,現在這些問題相繼浮現了。」
儘管人生中的每個重大選擇都與父親的意願相違背,但是現在的沈繼凱擁有美好的婚姻、幸福的家庭,一對兒女都有很好的成就。她很感謝軍方的栽培,也自覺對得起這個國家。父親與她,雖然對這塊土地有著不同的想法,卻都在自己的崗位上貢獻己力,回饋生命中的第二故鄉,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