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父親的流亡與鄉愁

02月 24, 2021 人物故事:張壽齡

家族遷臺路線:福建→東山島→金門→台灣高雄

「兩岸開放前,父親與福建雲霄老家即有了聯繫,開放後,更在第一時間就申請返鄉探親,家人都以為他汲汲於見到大陸的親友,殊不知思念的對象竟是留在家鄉的妻小,而這個深藏於父親心中數十年的秘密,直到他離世後,才真相大白」,張壽齡娓娓道出父親當年未說出口的辛酸與悲涼。     

遷臺二代張壽齡為我們述說父親戰亂時期的遷徙故事

百萬軍民大遷徙 日久過客成歸人

民國四年,張佛竹出生於福建雲霄,家中以種植水果為業,年輕時擔任當地治安聯防隊隊長,也從事過教職。民國34年他擔任當地治安聯防隊隊長。38當國共內戰煙硝四起,解放軍即將攻陷福建之際,張佛竹不得不遠走他鄉避難,匆促之間,只得將一雙兒女交由妻子撫養,自己則跟隨部隊輾轉來到台灣。

「我的父親由老家到了東山島,而後轉往金門,因為作戰負傷,就來到台灣,之後即被編入聯勤第四收容總隊,直到民國四十四年退伍,期間是分配到台東從事開山工程」,張壽齡告訴我們,父親來台灣初期的工作概況,是他日後爬梳父親的相關資料才理出頭緒。

退伍後,張佛竹先是到台東鐵路局擔任約聘人員,之後考取正式員工,待屆齡退休,因為孩子尚在就學,為了家計,又到綠島蘭嶼別館擔任經理,在台灣數十年,思鄉之情似乎已被現實生活所取代。

落地生根 開始新生活

    回想1949年,國軍來台灣後喊出:「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口號,但是漸漸地,大家認清反攻無望,所以遷徙來台的軍人也起了成家的念頭。1959年,張佛竹娶了客家籍的張貴發,生養了三個兒子,認份地過著安定的生活。

    「小時候學校開母姊會,我察覺父親與其他家長最大的差異,就是他比別人年長一大截,後來我才明白,因為他是大陸人嘛!而我和兄弟們就是所謂的外省二代」,張壽齡表示,父親那一代大多從軍,之後的二代,也因為台灣處於百廢待興的時期,所以從事教職或是軍警職,幾乎是大家的首選,張壽齡自己從中正預校唸起,一路打拼到陸戰隊政戰部上校副主任退役,哥哥服務杏壇擔任校長,弟弟則由軍職退伍後轉至公部門,三人自食其力,都有很好的發展。

濃濃故鄉情 漫漫歸鄉路

    「在解嚴前,我的父親與一群老兵,不畏險阻,走上街頭抗議,他們拉起《我要回家、落葉歸根》、《想念母親、想念妻兒》的布條,不但說出了外省老兵的鄉愁,也感染了整個台灣社會,198712月,台灣開放赴大陸探親,斷絕四十餘年的家鄉大門被打開,父親也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走向回鄉之路」,張壽齡表示,因為父親生前對於過往的事情均以三言兩語帶過,所以從未懷疑父親口中的大陸「親友」,竟是血濃於水的「家人」。

 張佛竹不但返鄉探親,更為大陸家人置屋、張羅婚事,回台後亦勤於與對岸通信,但是晚年因病纏身,書寫有困難,因此由張壽齡為父代筆,「問到收信人與他的關係,父親每次都是顧左右而言他,似有難言之隱,所以直到他老人家過世,我們還是不得其解」,張壽齡表示,當時實在頗感無奈。

一通電話 開啟探親契機

 父親離世後,張壽齡將訃聞寄往大陸,當時僅是想知會親友,豈知約莫一個月後,來了一通電話,電話那一頭的人問:「爸爸過世了?是怎麼走的?」,張壽齡告訴我們:「在驚愕之下我問對方身份,他表明是父親在大陸的兒子,因為鄉音極重,後來透過當地一位退休老師的幫忙,我才瞭解整件事情的梗概,也知道父親在大陸尚有元配與一雙兒女」,對張壽齡兄弟來說,真是平地一聲雷,原來這就是父親深藏了數十年的秘密,但也因為自己的母親當時已年邁,為了不讓老人家心情受到衝擊,所以直到母親過世,兄弟三人都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父親的秘密。

 張壽齡表示:「當時我們半信半疑,不敢確認對方是否真是父親的骨肉,也因為我在軍中無法赴大陸,因此先是與大陸的哥哥通信,他也寄了父親探親時與他們的全家福合照,但是大陸的長兄不識字,皆由當地一位退休的老師代筆」,後來姪女漸長,改由姪女與他書信往返,隔著海峽,兩家人慢慢醞釀出血濃於水的親情。

            張壽齡(左二)返鄉探親與大哥(右二)及家人合影

念念不忘 隔山隔海要歸來

 張佛竹到了晚年仍然惦記著大陸的家人,但為病痛所苦、不良於行,所以直到離世,都無法再次踏上故土,2013年,張壽齡隻身從台北松山機場登機,抵達廈門高崎機場,代替父親完成心願。

 當時大陸正爆發禽流感,張壽齡出發之前,心中難免忐忑不安,但是見到大哥與其家人,說不出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一見到大哥,我瞬間明白了,他的眼神與說話的神情,與父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們真心誠意地接待我,也告訴我,大娘生前被列為『逃亡分子家屬』,除了被集中『再教育』,還要撫養一雙子女、侍奉年邁的公婆」,張壽齡指出,大哥每憶及此,往往泣不成聲,雖然會埋怨父親的不是,但是親情終究無法割捨,大家都很珍惜難得的聚首。

「大哥特別安排東山島行程,在途中指出父親遷徙的軌跡,從雲霄經八尺門到東山島,而後去了台灣」,張壽齡代替父親再次重返故土,實現遺願,自己也見到期待已久的家人,當他回到台灣,思念與牽掛油然而生,或許這就是與父親當年如出一轍的心情吧!